太极金刚陈正雷传(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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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08-09-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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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冬天里的春天
那是一段多么难忘的岁月呀!
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苦难的日子让人早熟。不满十二岁的陈正雷正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年龄,却默默地承担起了伺候患有精神病的娘的任务。他每天早晨做好饭,照顾娘洗脸、梳头、吃饭,然后再去上学。中午放学,他要赶回家做饭,伺候娘吃喝。下午放学的路上,他还要顺便捡拾柴火、挖野菜。大娘的病也是时好时坏,虽然不再寻死觅活上吊跳井,可是总是糊糊涂涂、傻傻呆呆的,如果陈正雷不照顾她吃饭,她就那么一整天动也不动地呆坐着,目光呆滞,如泥塑的一般。有时,心智清明了些的时候,她也会想起来给陈正雷做口饭,还会磕磕绊绊地到学校门口等陈正雷放学。
放学出来的小学生们看见这个衣衫蓝缕、满头白发乱蓬蓬如荒草的疯老太太,小一点的孩子吓得四处乱躲,大一点的则起哄乱叫:“疯子,疯子。”
每到这个时候,陈正雷的心就如同针扎了一般,在暗暗流泪、淌血。他只能等在最后,等人都散净了,才上前扶着娘,踏着夕阳,蹒跚着回家。一路上,满街是人们啧啧的同情声、叹息声……
正是困难时期,家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,瓜菜半年粮。可是,这一老一小的悲惨命运,却唤起了善良的村民们的同情心。在陈正雷和大娘揭不开锅的时候,总有邻居从自己的牙缝中省下点,给他们娘俩送来一口吃的。雨季,茅草房漏雨时,街坊四邻会帮他们孤儿寡母修缮房屋。伯父陈照丕也接长不短地接济着他们。陈正雷是吃着“百家饭”,穿着“百家衣”长大的。
苦难之于人,有时会像沉重的大山,压弯人的身躯,消磨人的精神志气,让人颓唐、消沉起来,从此一蹶不振;有时会使人产生仇恨、怨艾的情绪,愤世嫉俗,进而变本加厉地报复社会;有时,苦难却会砥砺人的意志,锻炼人的品行,使他懂得珍惜寒冷的冬天里那一缕缕人间的温情……少年时代的陈正雷是不幸的,可是,在这不幸中,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人间的难得的温暖。
寒冷的冬天过去了,紧接着是温暖的春天、火热的夏天、金色的秋天……一年四季,黄河滩不断变换着丰富的色彩——冬天冰封雪盖,银装素裹;春天春潮汹涌,绿柳如烟,野花盛开;夏天树木蓊郁,芳草萋萋,麦浪滚滚;秋天的黄河滩,则弥漫着成熟的庄稼醉人的芳香……庄稼人的日子,也在这春夏秋冬的变换中,不停地向前滚动着,一年又一年永不停息地滚动着。再艰难的日子,也有过去的时候,“没有迈不过去的火焰山”——人们就是靠着这种对未来的希望,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。
这是1962年8月的一天,村里一辆到北面太行山中拉煤的马车,载着陈正雷和大娘走出了陈家沟。他们这是要到温县西北边的博爱县去。
自从陈正雷的姐姐随着丈夫去了博爱县后,每天上班下班,操持家务,很快地生儿育女,日夜操劳,忙得没有空闲,几年没有回娘家了。博爱县北靠太行山,与山西交界,温县到山西运煤的大车每天都要经过博爱县。有一次,她遇到了陈家沟来的运煤大车,就向车把势打听家里的情况。
“我娘咋样?小雷好吗?”
车把势叹息着讲述了大娘和小雷的情况,姐姐当时就哭了。
晚上,她跟丈夫商量,把娘和陈正雷接过来住。当时,他们一家住在博爱县国营农场,陈正雷的姐夫在公社里当副书记。他是北面太行山里人,淳朴善良,听说爱人娘家一个疯老太太带着个孩子过日子,要吃的没吃的,要穿的没穿的,心里非常同情。
“你说啥呀?这还有啥好商量的?你娘就是俺娘,你弟弟,就是俺弟弟。快接来,我们一起过。”陈正雷的姐夫说。
姐姐和姐夫虽然都有工作,但是孩子多,有七八个,又是刚刚过了困难时期,所以,生活并不富裕。可是,姐姐和姐夫并没有考虑这些。
由于孩子小,工作又忙,姐姐脱不开身,她就托过路的陈家沟的车把势把大娘和陈正雷顺路给捎带过来。于是,这年的八月,陈正雷和大娘坐着拉煤的大车来到了博爱县。
在博爱县,陈正雷度过了两年幸福美好的时光。
大娘的病已经好多了,神智清醒了,平时还能帮助女儿做做饭,带带孩子。有女儿和女婿的精心照料,大娘的身体日渐康复,气色越来越好,干瘦苍老的脸丰满多了。陈正雷也转学到了当地的东乡小学上学。
陈家沟的小学不是完小,没有五年级和六年级。这里的东乡小学则是完小。那时,一个公社有二十多个小学,完小则只有两三所。陈正雷在陈家沟上完了四年级,初小毕业,就转学到了博爱县。他参加了高小升学考试,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东乡小学。
新学期开学了,陈正雷穿着姐姐给他做的新衣服,背着新书包,高高兴兴地去上学。在学校的报到处,他看到黑板上写着:“五年级一班班主任:何福祥。班主席:陈克谦。”
陈正雷感到十分吃惊:“我怎么当了班主席了?!”
陈正雷的小名叫小雷、正雷,学名叫陈克谦,这是本家八爷陈延科老先生给他起的“大号”。按照家谱的排序,陈正雷这一辈名子的最后的字是:温、良、恭、俭、让、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,排到了陈正雷这里,家谱中没有字了,八爷就说:“叫克谦吧。”在陈家沟,他很少用自己的大号。开转学证明时,学校的老师说:“用官名吧,别用小名了。”就这样,陈正雷转学到博爱县,就成了陈克谦。
在陈家沟,尽管陈正雷的学习成绩非常好,语文、算术总是得100分,可是由于出身不好,他从来没有当过班干部,少先队也不能入。可是,到了博爱县这个新学校,刚一入学就被封了官,这是怎么回事?
“老师,为什么让我当班长?”下了课,陈正雷找到班主任询问。
“因为你考了第一名。”老师说。
“可我不是本地人,别人不会听我的。”
“没关系,只要你学习好,为人正派,处事公平,大家就会服你的。好好干啊。”老师说。
就这样,陈正雷平生第一次当了“领导”。
孩子们总是要欺生的。陈正雷说话的口音和当地的不同,人又长得瘦弱文静,所以许多淘气的男孩子并不把这个新班长放在眼里,根本就不服管。一次,上自习课时,一个男孩子违反了纪律,说说闹闹。陈正雷批评他,他不听,仍然我行我素。陈正雷的脾气也上来了,就推了他一巴掌。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,几个男孩子放学后,就把陈正雷围了起来,要揍他。
终究陈正雷练过几年太极拳,虽然身子瘦小,却身体灵活,下盘稳固。几个孩子刚一扑上来,就被他撂倒了三个。其他的孩子一看,都不敢上来了。但他们仍然不服气,领头的孩子说:“咱们约个日子,较量较量。你敢吗?”
“咋不敢?你们是一起上还是单打独斗?”
“一起上不是欺负你么?单打。”
他们约了个日子,在学校中的戏台上摔跤。
这个小学校在一所大庙中,院子中间有一个戏台。过去,农村演戏大都是在露天的戏台上演出的。戏台是用玉米秸架起来,上面铺上黄土,踩实压平,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戏台。陈正雷和几个孩子在戏台上比赛摔跤。这些孩子,空有一身蛮力气,根本不是陈正雷的对手,一个接一个地败下阵来。最后上场的是他们的小头头——一个敦敦实实的小胖墩。
小胖墩力气很大,可是,陈正雷的太极拳已经初具功夫,脚下非常稳固,小胖墩想把他摔倒,却怎么也搬不动,反倒让陈正雷顺势借力,摔了几个跟头。最后,小胖墩突然袭击,一猫腰,来了个“黑狗钻裆”,想把陈正雷扛起来摔倒。没想到陈正雷反应机敏,一个顺水推舟,双腿一让,手一拍他的屁股,小胖墩胖胖的身子像个肉球,从陈正雷的裆下钻过,滚到了戏台下面。幸亏戏台不高,没有摔伤,但也是灰头土脸,狼狈不堪。
没想到输得这么惨!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外地孩子武艺这么好!班里这几个调皮鬼都服气了。
陈正雷不仅功夫好,让班里的同学佩服的还有学习。在班里,陈正雷总考第一,算术、语文总是满分。而且,他非常爱惜书籍、课本,一个学期下来,课本总是干干净净、整整齐齐的。老师经常表扬陈正雷,说他品学兼优。他成了同学们的榜样。少先队成立了,陈正雷不仅入了队,还当选为中队长。到了六年级,他又当了大队长。
那时,学校离陈正雷的姐姐家有十多里路,中午陈正雷都是在学校食堂吃饭。大部分学生也都不回家,中午有相当长的一段空闲时间。为了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,班里就组织篮球队、乒乓球队,利用中午时间和老师一起打篮球、打乒乓球。陈正雷是大队长,负责组织这些活动。
在这两年中,陈正雷像变了一个人——快活、自信、乐观、向上,对未来充满向往。生活向他展示了从未有过的美好前景。生活原来是这么美好!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,受人尊敬、受人爱戴,是这么重要!这两年的生活,让少年陈正雷体会到了一个人的尊严。
陈正雷的姐夫总是夸奖陈正雷,说他是个人才,聪明、好学、上进,心地善良,为人谦虚,不爱张扬,将来会成就一番事业的。
这一年,陈正雷小学毕业。由于品学兼优,他被保送到县里的中学。
可是,这一年,陈正雷却异常痛苦地辍学了
1964年,全国开始了四清运动,各个单位都在查“四清”“四不清”的问题。博爱县做出规定,当地所有干部都不能带家属,家属住在单位宿舍里的,都动员回老家。本来,陈正雷的姐夫是想将来给陈正雷在博爱县安排工作,一家人生活在一起,互相间有个照应。在这种形势下,显然不能“以权谋私”。陈正雷的姐夫老家在太行山中,陈正雷的娘这时病已经好了,她也不愿意到山里生活。老人说:“我可不想把我这把老骨头喂了狼。”
老人很是通情达理,她看到女儿有八个孩子,一家生活也很困难,就不想再拖累女儿一家。这样,这年的秋天,陈正雷和娘又回到了陈家沟。
重又住进了那间低矮、破败的房子,重新又过起了那种缺吃少穿的穷日子。十五岁的陈正雷知道,现在,只有用自己嫩弱的肩膀,担当起养家糊口的担子,赡养年迈的大娘了。他别无选择。他钟爱的学校、钟爱的课本,从此和自己永别了。
他又来到了黄河滩上。每到痛苦的时候,他都会来到黄河滩,在黄河母亲般的怀抱中,他可以黯然流泪、可以低声哭诉、可以捶胸顿足、可以呼天抢地,黄河母亲以她那博大的胸怀,默默地承受着自己儿女的悲哀……
可是,这次陈正雷却没有了眼泪。大悲无声。他站在黄河边,面对滔滔的河水,默然无语。良久,他把手中的中学录取通知书轻轻地撕碎,撒入河水中。纷纷的纸屑如破碎的莲花瓣,飘落到滚滚的河流中,无声无息地被卷走了……
黄河无语,默默东流。黄河,你可知道一个少年悲哀的心?你可知道,在你的浪花中吞噬了一个少年人的梦?
……
不知什么时候,伯父陈照丕来到了陈正雷的身后。从陈正雷和大娘回到家的时候,他就一直关注着他们。
“孩子,你要是伤心,就哭一场吧。”
“伯父,我不哭。”陈正雷擦擦眼睛说。
伯父不再说什么,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陈正雷。两人肩并肩,坐在一棵横倒的枯柳树的树干上,默默地看着黄河流向远方。太阳偏西了,渐渐地坠向西边的邙山山头。残阳如血,洒在苍茫的河面上,波光荡漾,气势雄浑。
陈正雷完全沉浸在眼前黄河落日的雄浑景象之中,忘记了一切烦恼,身心完全被融化了。他看看伯父陈照丕,他那花白的头发、雪白的长胡须也被夕阳染得通红,仿佛透明的一般。再看看自己,自己也仿佛燃烧起来了。
……太阳渐渐沉入山岭背后,余霞满天;河面苍茫、辽阔。渐渐地,天色黯淡下来,秋风愈加凉爽,涛声更加响亮。
“你看到那边的邙山了吗?”陈照丕指着太阳落山处说,“黄河和洛水就在邙山脚下相会。黄河水混浊,洛水清澈。两水相会,一清一浊,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,就像一幅太极阴阳图。据说,人皇始祖伏羲曾经坐在邙山上观河水东流,看河洛相交,察日月交替,思寒暑循环,参悟出了阴阳变化的道理,创造出了先天太极图,留下了河图、洛书。邙山上现在还有伏羲台,山脚下有伏羲庙。咱们的太极拳,就是根据这阴阳变化之理创造的。”
原来,太极拳还有这么深奥的道理!陈正雷被伯父的话吸引住了。
陈照丕的话匣子一打开,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。
“一阴九阳跟头棍,二阴八阳是散手。三阴七阳犹觉硬,四阴六阳类好手。唯有五阴并五阳,阴阳无偏称妙手。妙手一运一太极,太极一运化乌有。太极拳讲究的就是刚柔相济、阴阳无偏。来,伯父好久没有看你练拳了,给我练一趟。”
陈正雷也来了兴致,跳了起来,拍拍身上的土,在黄河滩松软的沙地上,打起了太极拳。
月亮升起来了,黄河滩洁白如雪。月下的黄河水欢快的流淌着,奔向迷离的远方。
“有三成功夫了。看来这些年,你没有撂下功夫。还应该再放松一些。”
伯父给陈正雷讲解着太极拳的动作要领,亲自做示范,手把手地给陈正雷纠正拳架,指导他练习推手。月光下,一老一小认真地研讨着,伴着秋风,恍入仙境。
月上中天的时候,陈正雷和伯父向村中走去。
“孩子,上学当然是好事。可是没有条件上,也不要太过悲伤。咱们的太极拳虽然是武术,但是武中有文,学好它,也不是容易的。当年,十六世陈鑫,父亲命他学文,到晚年他自己认为学武更有成就,很后悔,就发奋著书,写出了《陈氏太极拳图说》,名留青史。学文也好,学武也罢,只要下功夫,都能成才的。伯父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文武全才的太极拳家,把咱们祖传的东西发扬光大。”陈照丕语重心长地说。
“伯父,我懂了。您放心,今后,我的全部心思就都放在练拳上了。”陈正雷异常坚定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