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极金刚陈正雷传(3)

类别:最新动态 更新时间:2008-06-11 浏览次数:3743 中医太极网
三、拳乡今昔
    1958年,正当陈正雷的家庭遭遇变故,母亲改嫁,只留下大娘和陈正雷这一老一小,守着破败的家,在艰难困苦中度日的时候,一个后来改变了陈家沟的太极拳命运,使这个古老的拳乡得以中兴,同时也培育出了陈正雷、陈小旺、王西安、朱天才等一批太极拳人才的老人回到了陈家沟。他就是陈正雷的五伯父陈照丕。
    陈照丕,字绩甫,1893年出生在陈家沟,自幼跟父亲陈登科学习太极拳,功夫纯厚,技艺精湛,二十出头就跟随父亲到甘肃、河北等地经商,同时传拳授艺,阅历丰富。1926年,他返回陈家沟,担任温县国术社教练。当时军阀混战、盗匪横行,他和父兄们一起保家护园。1928年,应朋友邀请,陈照丕来到北平传授陈式太极拳。当时北平流传广泛的是杨式太极拳,对陈式太极拳人们还了解甚少。为了扩大陈式太极拳的影响,河南同乡会的清末翰林李庆临在《北平晚报》上撰文,介绍陈照丕和陈式太极拳。一时间,北平的武林人士纷纷造访。陈照丕和武林人士相约在宣武楼切磋武艺,连续十七天没有败绩,一时间名动北平。后来陈照丕的堂叔、一代太极拳大师陈发科应邀到北平传授陈式太极拳,遂使陈式太极拳花落京华。
    1930年,陈照丕又应邀南下南京,在南京国术馆担任名誉教授。1933年,他在第二届全国国术国考中担任评委。1937年卢沟桥事变,抗日战争全面爆发。1938年南京沦陷,陈照丕返回故乡,加入抗日将领范庭兰的部队,任武术教官。1940年,他又到洛阳担任武术教练。1942年,黄河水利委员会委员长张含英(建国后曾任水利部副部长)聘请陈照丕到西安,在黄河水利委员会担任武术教官。抗战胜利后,陈照丕随黄河水利委员会来到河南开封。1948年,开封解放,陈照丕参加了工作,在黄河水利委员会任保管员。他一边从事本职工作,一边传授太极拳。
    1958年春节,陈照丕回故乡探亲。阔别故乡数十载,昔日的太极拳故乡陈家沟已经是物是人非。老一辈的拳师已经凋零殆尽(一代宗师陈发科已经于1957年在北京去世);和陈照丕同辈的拳师,历经多年的战乱,也已经所剩无几。原来陈照丕兄弟、堂兄弟十个,都练就一身太极功夫,也大都死的死,散的散——排行老九的陈发科之子陈照旭在合作化运动中,被扣上一顶反对合作化的帽子,再加上原来的“历史问题”(抗战时期加入过当地的杂牌军),锒铛入狱,1960年去世;排行老十的陈照奎远在北京。在陈家沟,只有陈发科在故乡的一个徒弟王燕还在带着几个人练习太极拳,但也已经呈日薄西山之景。解放以后这些年,一场运动接着一场运动,村里人谁还有心思练拳呀!昔日那种“喝喝陈沟的水,都会翘翘腿”的拳乡盛景已成绝响,昔日兴旺的拳社也早已绝迹。
    眼看着故乡的太极拳濒临消亡,六十五岁的陈照丕老人潸然泪下。年轻时,为了传播太极拳,他走南闯北,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,他还著书立说,出版了《陈氏太极拳汇宗》。现在,人到老年,荣归故里,却发现原来自己一生为之奋斗的太极拳事业,在故乡——太极拳的发源地,却后继无人了!这怎能不让他感到伤心?
陈照丕心急如焚。返回郑州后,他毅然做出决定:退休,回到家乡陈家沟去,不惜自己的衰朽之年,拼着自己这一把老骨头,也要把太极拳的薪火传递下去。“咱们家传的拳艺,传了十几代了,不能断在我这一辈的手里。”他对儿女们说。
    当时,陈照丕的儿子也在黄河水利委员会工作,担任财务科副科长,娶妻生子,一家人在郑州过着安逸的日子。见父亲要退休回陈家沟,儿子坚决反对。解放前在南京传拳时,陈照丕又娶了一位南京的太太,被孩子们称为新五娘。老太太跟着陈照丕在陈家沟住了些日子,终究是城市人,习惯不了北方农村生活,现在见陈照丕着了魔似的要回陈家沟,也是坚决反对。
“咱们家成分不好,是地主,您回去肯定受歧视。”儿子说。
“你回去吧。我不去,看你一个孤老头子怎么生活。”老伴儿说。
    单位的同事也劝陈照丕,说现在就办退休手续,只能拿百分之四十的退休金;再等几个月,可能会有新政策下来,就能拿百分之六十的退休金。“最好再等等。”同事说。
    可是,陈照丕一天也不能等了。
“我不是为了钱,不给我退休金,我也要回家。我不能看着陈家沟的太极拳后继无人。”
    就这样,1958年春天,陈照丕回到了陈家沟。
    回到陈家沟不久,陈照丕就开始组织村里的年轻人练习太极拳。当时,陈家沟的村长是个外乡人,叫张蔚珍。1949年,黄河发大水,张蔚珍一家人从黄泛区搬到了陈家沟。陈家沟百分之七八十姓陈,其他还有姓王、姓李的人家,但张姓仅此一家。陈家沟人纯朴善良,虽然陈姓是大户望族,村里建有陈氏家庙、陈氏祠堂,村北还有陈氏历代祖先的碑林、坟墓,但他们不欺生。张蔚珍为人正派,办事公正,虽然是外乡人,又不到三十岁,却从20世纪50年代就成了陈家沟的当家人,当过村支书、村长,很受村里人的尊重。对陈照丕老人退休回村教授太极拳,村长张蔚珍非常支持。尽管他自己不练习太极拳,可是他却知道太极拳的好处。虽然陈照丕家庭成分是地主,可是他却没有那种极“左”的偏见,用有色眼光看待陈照丕,而是非常敬重老人。
    “太极拳是好东西,在咱们村流传了几百年了。过去,村里人都会练上几下,现在没人会练了,咱不能眼看着祖传的东西失传了。陈照丕老人好好的不在城里享清福,却回乡教拳,咱得支持呀。”在村委会上,张蔚珍这样说。
    于是,村里的陈小旺、王西安、朱天才、陈小兴等一帮年轻人开始聚集到陈照丕老人的家里学习太极拳。陈照丕家的门前有一个高土岗,每天晚上,劳累了一天的年轻人就在这里沐浴着星光、月色,伴着四月的春风,跟在老人的人身后,悠悠扬扬地打起了太极拳。从此,陈家沟这个古老的太极拳乡,在饱经了战乱摧残和各种运动的洗礼后,太极拳这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,又开始复苏、发芽了。
    这年秋天的一天,温县县政府体育科的安主任和教育科的一个工作人员来到了陈家沟,找到大队部,要见陈照丕老人。原来,省里给温县县委县政府来了一封信,信中说,陈照丕老师人虽然退休了,可是却不肯卸去传播太极拳、发展太极拳的责任,陈照丕老师是国内的太极拳名家,在河南省武术表演中获得过一等奖,希望县里能够支持他的工作,帮助他发展太极拳。省里的来信引起了县委领导的重视,安主任就是受县委县政府的委托,到陈家沟找陈照丕,聘请他到县城教授太极拳的。
    有上级领导部门的大力支持,陈照丕老人传授太极拳的劲头更高了。这年年底,他就住到温县文化馆,在机关、学校中传授太极拳。同时,他还不忘记陈家沟的学生们,经常回村辅导他们。年近古稀的老人,冬天顶着寒风,夏天冒着酷暑,往返于温县和陈家沟之间四五年,精心地播撒太极拳的种子,哺育着太极拳的幼苗。几十年后,在太极拳故乡陈家沟和温县,一批太极拳的中坚力量壮大成长,成为国内外太极拳运动发展的生力军,这中间凝聚着陈照丕老人多少心血呀!
    在温县传授太极拳时,冬天早晨天还没亮,陈照丕老人就第一个来到练功场,练上几路拳脚,直练到额头见汗,浑身热乎乎的,把棉衣都脱掉了。打扫卫生的老太太出来扫院子,见这个老头子大冷的天,天不亮就出来,脱了棉袄棉裤瞎折腾,就笑话道:“你这是干啥呢?黑灯瞎火的,疯了吧!”
老人就写了个顺口溜,表达了自己传授太极拳的愉快心情:
披星戴月五更天,
起床练习太极拳,
单衫短裤不着棉,
路人观看为撅倒,
笑我古稀学少年。
拳术不知老将至,
名利于我如云烟。
但愿服务为人民,
喜看后继满乡邻。

    在传授太极拳的同时,陈正雷不幸的命运遭际也时刻牵挂着陈照丕老人的心。对这个自己亲兄弟的遗孤,老人充满了同情。兄弟遇难,他当时远在他乡,爱莫能助;现在,又眼见陈正雷的亲娘远嫁西安,留下这一老一小挣扎在饥饿线上,作为大伯的他,怎能不伸出援助之手呢?他经常从自己的退休金中节省一些,从自己的口粮中节省一些,接济陈正雷一家。
    一天傍晚,陈照丕看见陈正雷放学后没回家,而是在地里捡柴火。饥馑的日子使小陈正雷瘦小而又单薄,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;生活的苦难和压抑,使他没有了孩子的欢笑,眼神中蕴含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忧郁。他内向、少言,总是孤单单、怯生生、忧郁地看着周围的一切,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看着就让人揪心。
老人心里发酸,上去握着陈正雷冻得胡萝卜似的小手,心疼地问:“孩子,你怎么还不回家?”
“家里没柴火了。”
“吃的还有吗?”
陈正雷没说什么,低下了头。
老人不再问了,而是拉着他的手说:“小雷,跟我来。”
老人把陈正雷带到家里,从面缸中舀了一些白面装在一个口袋里,塞到陈正雷手中。
“拿回家,让你娘给你蒸馍吃。”
“五伯父……”
    “别说了。你伯父比你们娘俩日子好过。小雷,晚上做完作业,就到我这里练拳吧,别总一个人憋着,会憋出病的。”陈照丕叹了口气,又说道,“咱们家的拳,你也该学学了,要不也对不起你爹。你爹可是一身好功夫呀!”
    陈正雷还是第一次听到太极拳,第一次听说父亲会武术。尽管生活在陈家沟,可是他从来也没听说过太极拳;对父亲的过去,人们更是讳莫如深,从不向他说起,在他的记忆里,父亲是个反革命,是坏人。
“五伯父,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陈正雷问。
    “孩子,这些事你大一点会懂的。现在,你还是来学拳吧,这太极拳是咱们祖辈传下来的,传了十几代,有三百来年了。把太极拳学好,就对得起咱们的列祖列宗了。”
    于是,从那年冬天开始,陈正雷跟五伯父陈照丕学习起了太极拳。太极拳给他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,让他饱受生活磨难的心得到了解脱。
在教拳的同时,陈照丕经常给陈正雷讲述陈氏前辈们的英雄故事,讲述陈家这套太极拳的来历。
“咱们老家原来在山西晋城,因为闹饥荒迁到了洪洞县。一世祖陈卜精通拳械,武艺高强,后来打抱不平,得罪了官府,在明朝的洪武年间,被移民到了河南的怀庆府……”陈照丕讲起了久远的故事,这些故事是陈正雷闻所未闻的。陈卜、陈王廷、陈长兴、陈清平、陈耕耘……这些威名赫赫的太极拳家的传说故事,深深地吸引着陈正雷,鼓舞着他,在他幼小的心田里,潜移默化地平添了一份对太极拳的感情和责任。
“你爹也是个英雄,功夫好,枪法也好。抗战时期被人们称为孤胆英雄。哎,可惜他走错了一步……你记住,他不是坏人。”陈照丕说。
    陈正雷点点头。既然伯父说父亲不是坏人,那就不是了。困扰着他多年的疙瘩,似乎解开了一些。
    村里还有一个学问渊博的老人陈延科,是陈正雷的八爷。老人腿脚不好,却很有文学修养,家里收藏有很多古书,还爱讲故事。在冬天漫长的夜晚,练完拳后,有时陈正雷和一些孩子会聚集到八爷家里,听他说古论今,讲《三国》、《水浒》、《聊斋》故事。那些古代英雄人物气壮山河的故事,吸引得孩子们摒住呼吸、瞪大眼睛,聚精会神地聆听。平时为生活中的不幸所烦闷,总是落落寡欢、沉默寡言的陈正雷这时也忘却了烦恼,被这些英雄人物激荡得热血沸腾起来:“啊,原来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的故事就发生在汜水呀!我每次从那里过,竟不知道。司马懿也是我们温县人呀!”
    回到家里,往往已经半夜。大娘还没有睡,在等着陈正雷。陈正雷却激动得没有睡意,又在院子里练起了太极拳——
金刚捣碓、懒扎衣、六封四闭……掩手肱捶……
    一招招,一式式,螺旋缠绕,松活弹抖。时而如流水潺潺,轻风拂柳;时而如波涛怒吼,排山倒海。在寒冷的月光下,不满十岁的陈正雷翩翩地舞动着身姿,仿佛在和一种看不见的命运之神抗争着。他忘记了寒冷,忘记了饥饿,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和不幸。他的心完全沉浸在太极拳的空明境界中。
    月光如水,笼罩着陈家沟,笼罩着黄河滩。大地一片苍凉。

 
 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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